就“分別”這個主題來說，手冢離開日本那天並不是一個好天氣。

電影和小說中不都是那樣描述分離的嗎，與這個日子相伴的一定是一個陰沈得讓人心生沮喪和絕望的糟糕天氣，天幕上的烏雲足以讓人看不清任何一絲藍天。有時候陰沈沈的天空中也會漂點小雨，至於是蒙蒙細雨還是瓢潑大雨，就要看出場人物的性格和心情設定了。

不過手冢國光的“分別”跟這種哀傷蛋疼的天氣沒有一絲關系，周六的清晨，成田空港上的藍天一碧如洗，陽光更是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龍崎教練帶上了青學的全部正選來到機場，而他們眾星拱月般圍在正中的，自然是手冢國光了。

手冢托運完行李後時間還很寬裕，他的隊友們自然緊緊抓著他不放，每個人都有一籮筐主題各不相同的話要說。

比如大石，他一直愁眉苦臉，反覆跟手冢還有龍崎教練確認在下飛機後的事情，生怕手冢錯過了龍崎教練那個來接機的熟人；比如不二，以笑瞇瞇地姿態站在一旁，只是瞅著某個空隙要求手冢，要他別忘了給所有人寄明信片，“這可是部長來自德國的問候呢～”；比如乾，鏡片光芒閃動，話不多說，只是將一張寫滿雜志名的紙條塞到手冢手中，反覆叮囑對方別忘了詳細記錄那邊醫院的結構布局，以及手冢每天的康覆訓練計劃；比如菊丸，跳脫的大貓關心得東西自然跟其他人不太一樣，他拽著手冢，有些興奮地叮囑他記得帶手信，而且“一定要是德國最好吃的東西哦～”；比如……

三年級生在此刻都擺出了千奇百怪的姿態，越發襯得兩位二年級生，桃城和海堂，有些沈默寡言了。

桃城很快加入了菊丸的陣營，反覆叮囑手冢在德國一定要“吃好喝好康覆好，順便別忘了手信”，而海堂則顯得內斂許多，他只是說了幾句表達關切的話語——跟其他所有人說出來的版本差不了多少——就閉上嘴，安靜地站在一邊去了。

至於那個總是一臉拽拽模樣的越前龍馬，則一直拿著芬達站在一邊，直到手冢要過安檢了，他才有些別扭地走到手冢面前，壓低聲音，說了句簡簡單單地“快去快回，我們在全國大賽上捧杯的時候可不能缺了部長！”

越前的話一如既往的臭屁加自戀，但在這個場合說出來，卻帶上了一股讓人不由自主感到激動的狂霸氣場。手冢點了點頭，在大家齊聲吼出的“加油”聲中轉身走向安檢。

只不過，在他跨入安檢區的前一刻，還是不由自主地回頭，飛快地掃了一眼人潮洶湧的機場大廳。

他給很多人發了信息，告知他將前往德國的消息，每一個接到信息的人都來了，只除了一個。

——青學校報中專門負責網球隊報道的，百裏白澤。

這不太尋常，手冢一邊想著，一邊將隨身背包、電子用品和零錢放在塑料盒中，然後在長相甜美的安檢員的要求下，抽出了牛仔褲上的皮帶，脫下了腳上的馬丁靴。

手冢在過安檢門的時候並沒有觸發任何警報，但還是被另一個年輕的女安檢員攔下，快速地搜了搜全身。

這種“特殊待遇”讓手冢稍稍有些無語，但男生也只是輕微地皺了皺眉，並沒有多說些什麽。

在被人“惡意騷擾”完之後，手冢輕噓一口氣，走到傳送帶末端等著屬於他的塑料盒，他先將零錢和電子用品裝回身上，然後快速地穿上了馬丁靴，接著抄起皮帶和背包，往前多走了兩步，將傳送帶邊上的位置讓給了他後面一個帶著眼鏡的女生。

就在手冢看似從容不迫，其實還是有著幾分小尷尬地系好他的皮帶後，他拎著背包轉身，本來打算看看自己到底應該往哪邊走，但他卻仿佛突然斷電的機器人一般，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在目之所及的十米開外，站著一個異常熟悉的身影。

在那一瞬間，手冢腦海中飄過的第一個意識，竟然是：我去，剛剛我系皮帶的樣子豈不是都被她看到了？！

手冢特意給百裏打電話說出他離開日本的時間，其中蘊含的深意，百裏當然明白。

——他希望百裏能出現在機場送行的人之中。

只不過作為一個妥妥的直男，在某些事情上手冢確實欠缺了一點點小小的情商：他邀請百裏前來，但百裏應該以什麽樣的身份出現呢？

校報記者的身份也許足夠，青學諸位正選跟百裏也稱得上熟稔，但百裏可不是那種頭腦發熱就不管不顧的蠢人，她可不會主動跳進緋聞的火圈之中，哪怕這火圈是手冢親手點的，也不可能。

所以，在知道手冢離日的航班時間之後，百裏稍微花了點功夫，給自己找了個更好的出現方式。

木吉鈴音的父母都是在成田空港工作的機場人員，百裏跟她的關系一直不錯，幹脆找木吉鈴音幫忙，通過這層關系混進了國際航班樓的候機大廳。百裏對鈴音的解釋是自己想給手冢送份告別禮物——但是又不想跟青學的正選攪和在一起。

在百裏提出自己的請求後，鈴音立刻帶著一臉八卦的笑容吃吃了起來，好在打趣歸打趣，她還是滿口答應下來，很快就找父母安排好了這件事。頗有些得意的女生，甚至還透露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秘密——鈴音經常托父母的關系溜進國際樓的候機大廳，裝成準備出國的留學生，跟喜歡的明星來一場“意外邂逅”。

不管這算不算以公謀私，但就追星技能來說，鈴音還真是好好利用了她父母的職業啊！

大概在手冢和青學眾人抵達機場的同時，百裏就在木吉夫人的幫助下進入了國際航站樓的候機大廳，因為沒有飛機票的緣故，她也沒辦法在免稅店買東西，所以只能無所事事地在安檢區的出口處晃悠，時刻緊盯手冢的身影。

這種守株待兔的行為很快給百裏帶來了意料之外的福利：哈哈哈，雖然這不是完整版的“男生在我面前穿褲子”，但是……“男神在我面前系皮帶”，這意向也足夠讓人浮想聯翩了好嗎！

跟百裏四目相對了兩秒鐘後，手冢臉色一黑，扭頭移開了目光，拿側臉對向百裏。女生嘴角帶笑欣賞了下手冢的尷尬情緒，這才神色輕松、步履悠然地走向他。

百裏在手冢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腳步，笑容跟戶外的燦爛陽光一樣明媚。

“驚喜，不是嗎？”

“……確實是個驚喜。”手冢遲疑了兩秒鐘，才有氣無力地給出了自己的答覆，嘴角帶著一絲隱隱地抽搐。

百裏側身，指了指身後的免稅店：“走之前不去逛逛嗎？買點日式小吃，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你可吃不到了。”

回答她的是手冢的沈默不語，他的視線游移嘴唇緊抿，如果每一個延伸與表情的搭配都有名字，那這一個很顯然帶著四個大字：目不忍視。

百裏覺得手冢似乎是很想澄清下他並非“吃貨”，但在旮自掙紮良久後，男生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認命般地往登機口方向走去。

航班的登機口在航站樓最裏面，幾乎如同深入停機坪的好旺角，從建築物頂端傾瀉而下的巨大玻璃幕墻在這裏匯聚，相對擺放的四排候機座上只有寥寥一兩名乘客。

手冢走到最裏面的座位上放下背包，他並沒有急著就坐，而是轉身看向百裏。

“我以為你不會出現的。”

“部長大人遠赴德國慕尼黑，還專程告訴了我離開的時間，我怎麽能不出現呢？”百裏說著歪了歪頭，嘴角凝出了一個俏皮的弧度，“我可不想當一個無趣的人。”

“再說了，雖然我很不爽你臨時放我鴿子翹掉了專訪，但不管怎麽說你還是幫了我大忙的，我總得送點臨別禮物做個表示吧？”

“我只是以為你會跟其他正選一起過來。”

手冢的表情中帶著幾分無可奈何，但這表情中似乎還藏著點更微小，也是更讓百裏感興趣的情感。

那是隱隱的笑意，或者，更自戀一點地說，百裏可以把它命名為“帶著點寵溺的感覺”。

——別腦補太多啦少女。甫一冒出這個念頭，百裏立刻搖頭將它甩了出去，手冢有些奇怪地看著突然搖頭晃腦起來的百裏，聲音中帶上了幾分調侃。

“這就是你送我的臨別禮物？突然搖頭晃腦，唱rap嗎？”

“……說真的，手冢你這家夥的幽默感還是很不錯的，為什麽你的表情總是這麽冷冰冰的，看起來跟你的笑點完全不同步。”突然被自家男神打趣，百裏卻一點不見慌亂，很快進行了犀利的反擊，“算了，你要突然逗比起來，估計整個青學網球社都要瘋了。”

“……”這回無語的人換成手冢了。

兩人間這一回合的交戰以百裏得勝而告終，神色中帶著幾分洋洋自得的女生伸手拉開了單肩包，從裏面掏出了一摞疊得四四方方的紙片。

“臨別禮物。”女生用兩根手指夾著那折疊而成的方塊，在半空中揮了一下，然後遞到了手冢面前，“希望能讓你覺得印象深刻。”

“這是什麽？”男生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張紙，接過後打開，發現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不少東西。

“大概算是攻略吧。”百裏很淡定地解釋道，“我在網上找的一些資料，希望你能用上。”

百裏寫給手冢的東西當然不是從網上找來的，而是源自她上輩子的親身經歷，最簡單實用的德語日常對話，幾個常見超市的名字和各自的市場定位，一些基本的德國生活小常識……雖說百裏是在兩年後才前往德國念書的，去的地方也是北威州而非慕尼黑。但經驗這種東西總是類似的，她能幫手冢一點當然是一點了。

有那麽幾秒鐘的時間，手冢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張紙，似乎在默默咀嚼著女生寫下的字句。

百裏小時候練過書法，她向來對自己的字體非常自信，這張紙上的內容更是打過草稿然後對著謄寫上去的，百分百的幹凈整潔、秀氣好看。

“……多謝。”

在長久的沈默後，手冢小心地收起那張紙，將它塞進了褲子口袋中。

“……真的非常感謝。”

又過了幾秒鐘，手冢再次重覆了一遍這句話。

兩人一時間陷入了一種詭譎的沈默中，手冢一直盯著百裏，金絲邊眼鏡之後的茶色雙眸中透著點百裏看不懂的意味，一種欲言又止的猶疑。

手冢沒有說話，百裏當然也沒有，兩人就這麽對峙著，對峙著，四目相對，仿佛時間長河在這一刻停滯住了。

“我……”

在手冢微翕雙唇，準備說點什麽的時候，百裏突然擡起一根手指，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般的神色。

“我還寫掉了一件事！”

“……”

手冢頓時露出了一口氣沒提上來的痛苦神色。

“雖然你不會去太久，但是德國的水質可是很糟糕的，水質太硬的後果……”

“你想說什麽？”

手冢臉上那種隱隱露出的痛苦，已經在朝崩壞的方面發展了。

“你記得要去買個brita的濾水壺哦！要不然會掉頭發的啦！”【註】在百裏神色天真地說完這句話後，手冢僵硬地扭頭看向玻璃幕墻之外的藍天。他的頸椎在這一刻甚至帶上了幾分嘎嘎作響的不祥聲音，就如同生銹的機械部件，要人不由得提心吊膽，生怕他的脖子會在下一刻斷掉。

手冢就以這樣僵硬地姿態盯著外面，臉色鐵青，仿佛很久之後，才默默地長嘆了一口氣。

他帶著讓人不忍直視的痛苦神色，斜眼瞥向百裏。

“……很好，你成功了。”

“你的臨別贈禮，確實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註】：太硬的水質真的會導致掉頭發的，以及，德國的水質確實比較硬，不過重災區是北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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